来源:人民网
清泠的月光下,一幅青绿底色的《千里江山图》在案上展开。戴着眼镜的学者与身着宋代衣冠的青年相对站立。两个人、一幅画,带观众浸入一片跨越时空的写意山水。
8月20日晚,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舞绘《千里江山图》于国家大剧院拉开首演帷幕。《只此青绿》由周莉亚、韩真共同执导,故宫博物院、中国东方演艺集团有限公司、人民网股份有限公司出品,域上和美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联合出品。
舞台下目光热忱。观众中有于2017年故宫展出《千里江山图》时已“爱上了这幅馆藏国宝”,特来观剧的;有“从《永不消逝的电波》开始‘入坑’两位导演”后慕名而来的,也有的是带着孩子来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家长们。《只此青绿》没有让观众失望。演出现场时时爆出巨大的掌声,甚至有观众一度落泪,准备抢票“二刷”。这部舞蹈诗剧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
穿越千载,以舞蹈为名画赋魂魄
“自可独步千载,殆众星之孤月耳”。《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画家王希孟传世的唯一作品, 1949年之后仅对外公开亮相过两回。《只此青绿》采用时空交错式的叙事结构。剧情发生时间设定为现实中《千里江山图》即将展出之际、也是千年之前少年画家王希孟即将完稿之时。
一位现代故宫研究员——展卷人因对《千里江山图》的潜心钻研,走入了王希孟的内心,剧情随之开始。循着“展卷、问篆、唱丝、寻石、习笔、淬墨、入画”的篇章纲目,舞蹈诗剧带领观众“浸入式”地置身于宋朝的诗意山水中。
不断旋转的舞台上有四季晴雨,有山川河流。少年人心中有丘壑,方能绘出无垠山河。展卷人随着王希孟一同看织绢人织绢,上山凿石,制笔淬墨。一场雨幕之下,王希孟尽情舞蹈后席地而睡,天地与众生都化为他的素材,而来自现在的展卷人,也终于不必只是观望者。
“其实也许我尘封多年,在望月时,也许在等待这一世纪所有人开卷时的所愿。”“青绿”的饰演者孟庆旸这样介绍自己的角色。《只此青绿》将静态的画作拟人成为一群动态的“青绿舞者”,令观众追随着她们的举手投足,全身心地沉浸到千里江山、天人合一的意境之中。
“舞者们在王希孟不断挥笔过程中,将《千里江山图》中那极富层次感的青绿表现得恰如其分。她们的长裙也在最后画成之时染上了画作中的色彩。”一位观众这样描述最后的“入画”场景,“王希孟在舞台中央仙人一般地独舞挥笔,被大片的青绿色包围,最后后背留给观众,他笔下的世界在舞台远端。”
潜心打磨,诚心创排,向传统文化致敬
“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在触碰这个题材的时候遇到的。我们对传统文化有很深的向往,但你越走近它越觉得不够。所以我们真正的创作是从阅读开始的,”《只此青绿》两位总编导周莉亚与韩真在接受人民网采访时表示,“当你触碰到这么深厚的文化的时候,不光要有一颗敬畏的心,也要付出所有的行动。”
近一年半的精心筹备,五个月的艰苦创排,从总编导、编剧、演员,到作曲、舞美与服装造型等,主创团队们带着无限的诚意与务实严谨的努力将自己心中的千里江山呈现给观众们。
“主要演员的技术水平和情感表达自不必说,但群舞亦是可用震撼来形容,不仅展现了一个人或几个人的故事,更是塑造了一组群像,大大增加了作品的重量。舞美再次赐予《青绿》以灵魂,圆形的卷轴和舞台不仅如同徐徐展开的画卷,更令今人与古人的相遇成为可能,仿佛时空的变幻交错,永无止境,”观众白礼晴接受人民网采访时这样评价。
一位熟悉主创团队的网友说:“做这部剧的过程就像是王希孟在画《千里江山图》一样的煎熬。能看到首演真的是作为观众很大的福分。期待着进一步地加工和修改,等待二刷三刷。”
“能给出这么好的评价,是对我们的一种肯定。”《只此青绿》编剧徐珺蕊在接受人民网采访时说,观众如果能从《只此青绿》中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燃起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我们的辛苦也就值了。”
中式美学的诗性表达,匠人精神唤起观众共鸣
“舞剧我知道,可舞蹈诗剧到底是什么体裁的艺术作品?”不少观众观影前都发出这样的疑问,这部“舞蹈诗剧”便是以舞蹈为语汇,以诗性表达营造“无声胜有声”境界的一种综合舞台呈现。
“《只此青绿》的结构和节奏并不是传统西方戏剧叙事时所遵循的三一律、戏剧冲突那一套,而是从中国文化传统中的‘诗’中寻找灵感,更加着重于提取和呈现意象,而不是直白地叙述单一的故事,”观众赵颂对人民网表示。
水墨丹青,意境悠远。《只此青绿》的中式美学唤起了观众心中的文化基因,获得了深深的共鸣。“整部剧的审美体验非常舒适,服化、妆造、灯光、布景、舞台设计的安排和音乐的运用很好地营造出了《千里江山图》以及画作反映出的宋代美学特征,我感受到的是一种雅致清丽但不失大气的美感。”赵颂说。
剧中的一个冬夜,孤灯下,少年一人坐在案前凝神作画,时不时哈气摩挲着双手,而他身旁散落着废稿揉成的纸团。展卷人心疼地站在他身旁,为他“隔空”披一层外衣。同为文化匠人,故宫研究者与文化创造者之间的惺惺相惜引人动容。这样的匠人精神同样也体现在剧中无数篆刻人、织绢人、磨石人等平凡工匠的身上。
“从一幕幕舞蹈看到的是这幅中华最长画卷的一步步创作工序,青山绿水之间凝结的是精于丝缕、工于丹青的匠人之心,”观众白礼晴说。
“我们在舞台上表达的又不仅仅是工艺本身,而是‘人’,或者说是一种工匠精神,那些默默无闻、不追名逐利、一生只为做好一件事的普通人们,这是一种平凡之中蕴藏着的伟大,” 编剧徐珺蕊表示。
无名匠人、王希孟、故宫的文物工作者,与《只此青绿》的主创团队,无不具有这样的匠人之心。
剧中故事的最后,故宫中长长的卷轴两侧,展卷人与王希孟遥遥对望。展卷人伸出了手,另一端的王希孟双手抱拳回礼,两代人隔着贯穿千年的画作遥遥致敬。
编剧“划重点”
领略《只此青绿》的魅力
为了让各位已经看过、或者即将走进剧场的“展卷人”更深入地理解这部独具匠心的作品,人民网邀请编剧徐珺蕊为大家“划重点”,让大家在“展卷”之后,可以更好地领略《只此青绿》的魅力。
人民网:作为《只此青绿》的编剧,能否分享一下这部剧的创作思路?
徐珺蕊:在最初决定做这个题材的时候,我和周莉亚、韩真两位编导就想着要用这次的作品向传统文化致敬。我认为,舞剧和话剧、歌剧不同,是没有台词的,和没有文字的绘画艺术有天然联系,舞蹈的肢体语言可以表现出画作唯美的意境。
而我们之所以在众多作品中选择了《千里江山图》,是因为这幅画的青绿山水实在是太迷人了。不过,《千里江山图》里没有什么人物,该如何从中找到故事、打动观众?于是,我们就想到了完成这幅画作所需要的全部工序,比如纸、笔、颜料,制作这些工具的过程也包含着许多传统工艺。我们想向传统文化致敬,具体致敬的是谁?就是这些为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默默奉献的手工艺人。可以说,我们从剧本开始“打基础”的时候,就明确了这一点,也因此选择了“舞蹈诗剧”这一形式,在文学逻辑上也采用更加中国的方式,实现情感的表达。
人民网:为何会采用时空交错式的叙事结构?
徐珺蕊: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将《只此青绿》设定成“穿越剧”。在剧本创作的过程中,我们曾经设想的是让希孟走进这些手工艺人的世界,但这样的剧本似乎总是缺了一点什么。我就在思考,今天的我们,是否也有着和他们类似的经历?是不是也曾经为了一件事情,倾注自己毕生的热情?就如同许多故宫博物院的老师一样,为了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默默付出。所以,剧本最终采用的古今对话的形式,让当下的“我们”与千年前的“他们”交流,是解答这些疑问、表达这部剧内核的最佳视角。
人民网:《只此青绿》分成了展卷、问篆、唱丝、寻石、习笔、淬墨、入画七个篇章,这样的设置有何用意?
徐珺蕊:从表面上就很容易看出,这几个部分是按照《千里江山图》的成型逻辑设置的,包括织绢、磨石、制笔、制墨等等。就连舞台上所使用的颜色,也都是从清淡一直到浓重,最后形成了青绿的色彩。
相信也有很多观众注意到,我们这部剧没有那么强烈的矛盾冲突,因此,章节的铺排也暗含着希孟和展卷人的内心逻辑,完成了他们的情感闭环。比如,“问篆”,其实就是展卷人“问”希孟,《千里江山图》有那么多题跋和钤印,为何没有你的名字?当然,这个问题的客观答案可能是宋代并不流行这样的做法。但我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美好的传说——希孟在完成画作后,主动拒绝了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名章,在他眼里,“此画与天地众人共绘,往来者但见青绿足矣”,于是我们看到,他挥了挥手,那枚钤印也随之消失了。这样的设置,更符合中国传统文人的气质。
人民网:如果参考了画作成型的逻辑构建起全剧脉络,为何“青绿”这一角色形象早早地就在剧中登场了?
徐珺蕊:我们在诵读古代的诗词时,往往都会提到意象这个概念。青绿,就是我们这部舞蹈诗剧的意象。我们的文博顾问、故宫博物院书画部研究馆员王中旭老师曾和我们分享过他的经历——有一次在给《千里江山图》拍照的时候,他发现青绿颜料在幽暗的光线下,会发出宝石的光芒,这让他非常感慨。受此启发,我们就想到,引发展卷人思考、带领他进入希孟的精神世界的,不就应该是青绿吗?所以青绿这个角色形象是贯穿于整个故事之中的。
人民网:为什么《只此青绿》的情节稍显平淡?
徐珺蕊:其实,我们从古代的诗词歌赋中就可以看出,当时的文人墨客更强调“诗意”,追求自我的情感表达,一向很少在作品中写情节。而我们一开始想做的就是致敬传统文化,因此,在《只此青绿》故事情节的部分,我们更强调人物的内心逻辑,让故事的发展跟着人物的情感走,戏剧冲突相对来说确实比较少见。
当然,我们也完全可以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虚构一些与希孟有关的故事,比如说他的成长历程、或者说他的感情世界,这些对创作者来说并不难。但我们问自己,真的要重复这种做法吗?大家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所以,我们最终选择了现在这样有难度的、挑战自我的呈现方式。
朗月照千年,画卷连古今。整部剧从画卷展开开始,又结束于画卷上那一抹青绿。交错的时空中,剧内剧外所有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创作者、守护者和弘扬者,皆联结于千载青绿、无垠山河。舞台下,迎接他们的是无数的感动与赞美、泪水与掌声。